啟發了J.J.托爾金的一本書
在托爾金的史詩鉅著《魔戒》中,全書高潮是伴隨著一個共識的達成而到來的,這個共識就是:這作威作福的戒子一定會滅亡。午時的鐘聲敲響,人群一片寂然,他們都在思忖,誰將會接手這似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那一刻,故事的主角佛羅多的內心充滿畏懼,「滿心不可遏止地渴望休息,渴望靜靜地待在夏爾,守在畢爾波的身旁。」最後他還是痛下決心,做出了選擇,「我將接受指環」,他說,「儘管我並不知道該怎麼做。」
在莫瑞斯這個更早些的故事中,故事主角塞俄多甫面臨著一個類似的抉擇,關於一個充滿魔力的鎖子甲的抉擇。像佛羅多一樣,他要麼選擇生存下來,留在他心愛的人(烏珊)身邊,要麼選擇犧牲自己的生命來保全他麾下的子民。
莫瑞斯自己也曾在寫於1888年的一封信中說,《狼族傳說》「講的是哥特部落在穿越中歐的途中所發生的故事,以及他們與羅馬人的第一次交戰。故事意在描繪人作為個體融入部落社會的過程——我的意思是,除了藝術技巧方面,這就是它在道德方面的主題,如果說它有主題的話。」
托爾金的忠實讀者們或許想再體會一些類似於他們從《魔戒》中得到的樂趣,那麼就請讀這本書,因為托爾金在《魔戒》中演繹出的完美的文學風格正是莫瑞斯開創的。托爾金年輕時在寫給他未婚妻的信中提到了他從莫瑞斯那裡得到的啟發:
「我想把那些短篇小說(芬蘭的卡列瓦拉傳說)中的一篇改編成一個類似於莫瑞斯傳奇故事那樣的短篇,中間夾雜著大段的詩行。」
四十六年後,托爾金仍然記得他從莫瑞斯那裡學到的東西:
「作為一個獨立的故事,《魔戒》的構思實際上始於1937年左右,在二戰爆發前成型……死亡沼澤和莫若農小路這兩個情節是在索馬戰役後的法蘭西北部得到的靈感。更要歸功於威廉莫瑞斯和他在《狼族傳說》、《大山之根》裡面描寫的匈奴人、羅馬人。」
《魔戒》剛剛動筆之際,托爾金的密友,C?S?路易士曾說,莫瑞斯給予他的讀者們「無窮無盡的樂趣,以至於讀了二十年或者五十年之後這故事仍能深深地調動他們所有的感情細胞。」下面這一段如果用來形容托爾金,也非常合適。路易士說:
「正是這種實事求是性賦予莫瑞斯小說以冷靜、確定的氛圍。別的小說裡面只有景色;他的小說裡有地理學。他不是在『畫出』風景;他向你揭穿土地的謊言,然後讓你自己來描繪景物。很多現代小說都致力於植物學和昆蟲學上的精確性,讀者長久以來早已對此感到厭倦,在這種情況下,莫瑞斯的寫景風格對於這些讀者來說,起初的效果是蒼白冰冷的,但也是新鮮而廣闊的。文學作品出現的山脈描寫以莫瑞斯小說中的遠山最為遼闊高渺。他想像中的世界風雲變幻、真切可觸、引人共鳴、三維空間感強烈,正如司各特和霍默所描寫的那樣。」
如果你喜歡托爾金筆下的阿拉岡,如果你欽佩羅罕騎手們的勇武,如果你想讀更多的發生在廣袤原始荒野裡的奇險故事,如果你希望更多地看到托爾金筆下那種有膽有識的女人和那些女人與男人之間的浪漫傳奇,那麼你將會很高興讀到威廉.莫瑞斯用神來之筆為您講述的這個美妙的故事。
《狼族傳說》1890年首次出版,和莫瑞斯其他幾部小說一樣,出版伊始即風靡全國,盛況一直持續到愛德華七世時代晚期——甚至被學校採納為固定教材——才在讀者的視線中消失。如今這些小說已經成了現代玄幻小說的最初雛形。但是莫瑞斯的初衷絕不僅限於此。
「人們對於法國大革命以及它所帶來的啟蒙思想浪潮的最初反應是很自然的:把中世紀的一切都看得很浪漫,即使是格林這樣的人都難以免俗。第二個反應是越過中世紀時代來看人類的原始階段,這和社會主義傾向不謀而合,儘管這些學術本身並非有意與之發生聯繫。」(馬克思寫給恩格斯的信,1868年三月二十五日)
莫瑞斯小說發展到《狼族傳說》這一步,正好遵循了這條主線;他最初的對於中世紀的所有事物的熱愛,對冰島和冰島文學的狂熱興趣使他對早期日爾曼歷史和社會具備了深刻的見解和濃郁的感情。正如馬克思和恩格斯所說,他對這些社會的興趣絕不是單純的學術上的興趣;中世紀時期所隱隱透露出的共產主義萌芽使他對未來的政治期望有了明確的方向。但馬克思、恩格斯和莫瑞斯這三個人在對待這一時期的問題上所懷有的意圖是大不相同的。
馬克思在《資本論》的其中一章「先於資本主義大生產的形式」中充分表達了他對這一時期的興趣,其目的是將這一時期的財產關係納入他的整個理論中。恩格斯的初衷則是為了理解土地佔有的歷史模式,以便更好地介入與德國社會主義党在農奴政策上的論爭。雖然《家庭、私有財產和國家的起源》一書的「宗族論」簡要探討了血族關係在日爾曼民族傳統中所起的作用,但是恩格斯當時主要的著眼點在於闡述他的原始母系氏族社會理論。莫瑞斯對理論性的闡述興趣不大,他只是想體會一下生活在一個自由而原始的社會是什麼感覺,於是就有了《狼族傳說》。
莫瑞斯用大量的材料來描寫這個社會:這其中不僅包括他對當時的羅馬的瞭解,還有他從冰島文學中所得到的知識。冰島的民間文學艾達和薩加,雖然寫於十二世紀前後,但內容所反映的卻一直是遙遠古代和荒涼地域的故事,這些故事是圍繞著古時發生在中歐和東歐一帶哥特人和匈奴人之間的爭戰而展開的。莫瑞斯將這一背景和近代人類學的發現結合起來,揭示了血統關係對於史前人類,尤其是對於易洛魁人的重要性。他描繪了這樣一幅畫面:早期日爾曼民族以氏族為單位,合群而居,每一支部落都有自己的始祖和圖騰,土地共有,選舉產生首領,召集氏族和部落會議來決定大事。儘管他儘量避免將這種生活理想化(這不是烏托邦,只是一些目不識丁的部落,豢養奴隸來打仗,偶爾還用活人作犧牲供品),但是面對這樣一群自由、自主的人,他沒能做到,其後的任何一個時期也沒人能做到這一點。
《狼族傳說》不是一幅靜止的圖畫。當部落(狼族是其中的一個主要氏族)抵達日爾曼森林以後不久就捲入了與羅馬人的戰爭,而羅馬人恰恰相反:
(他們的)奴隸和不幸的自由民耕地、放牧,幹所有類似的活,統治者們什麼都不幹,卻被稱作主人或者老爺,是人群中十足的敗類。
本書講述了狼族部落如何反擊並最終摧毀了大舉入侵的羅馬軍團。但是這裡莫瑞斯遇到了難題:雖然他能夠設法重建這些古人的社會,但他們的那段歷史卻幾乎是無人知曉,僅有的資訊也大多是從羅馬這一方所獲得的。莫瑞斯沒有試圖將故事套入已知的歷史背景中(如果那樣的話,故事只能是關於西元九世紀阿米紐斯所率領的瓦瑞斯軍團的滅亡),而是給自己以充分的創作自由。他的解決辦法非常簡單:多年以後,狼族的後代們講述了這個故事,像薩加一樣,歷史事件由於口口相傳而變得模糊不清。此族人一直被稱作哥特人,但自從條頓族在西元前109年入侵義大利從而得名為「哥特人」之後,這個詞現在看來已成為其專有名稱,因此此族人的實際身份就變得相當含糊。本書男主人公塞俄多甫記得自己在戰役中殺過三個匈奴王,然而這個故事發生的時間顯然遠遠早於匈奴人到達西歐的時間,當時羅馬人已停止領土擴張,甚至開始縮減邊界了。
同樣重要的是,這樣的寫法使莫瑞斯能夠將神話因素編織到他的故事中。塞俄多甫的情人不是人類,而是一個瓦拉,她為了所愛之人放棄了她的不死之身。她害怕情人戰死,於是試圖用一個小小的鎖子甲來挽救他的性命。這個鎖子甲充滿了魔力,但同時也是被詛咒的。直到故事末尾,塞俄多甫才真正明白,只有以出賣別人為代價,這鎖子甲才能夠救他的命:
這甲胄能贖出一個人的命,也能毀掉一族人的命。
在這個社會中,如果一族人都被毀了,那麼這一個人也就完了。
這樣,這本小說的玄幻因素就被拉回到了社會自身的描寫中:個人和社會之間的聯繫是如此的緊密,任何將個人和社會整體利益加以分離的人和行為都會同時損害二者利益。即使是作為主人,那些像「人群中的敗類」一樣的羅馬人也喪失了一些寶貴的東西——莫瑞斯在狼族這個簡單的社會中所發現的,並且希望在將來還可能出現的寶貴的東西。
有時候在初冬的傍晚
我們在漸濃的夜色中走過
有些田園我們必須離開
年復一年地看它燭火明亮
在門旁的房間裡閃爍
那是多年前我們快樂生活的地方
而今再不能踏入一步
因為暗黑的道路仍驅趕我們向前
即便如此
這塵世之人或會回轉
在某個匆匆的一天
看見久遠以前的火苗再燒
燒遍沒有出路的荒原
之後,帶著它眼中黯淡的微光
我讓它在近處盤桓
在搖擺的記憶中珍藏的是
那些日子裡的苦與甜